安卡拉

浪漫热气球之国土耳其经济危机的得与失

发布时间:2021/11/11 9:56:07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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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耳其首都安卡拉市中心的科兹莱广场旁,有一家名为「野草」的咖啡馆。只是虽名为咖啡馆,在去年的某个夏夜出入这里的男女却多偏爱大扎生啤。在馆舍的墙上,贴满了黑底白字的土耳其文。同行的翻译告诉我,这些全部都是土耳其的情诗,其中一句的大意是:「如果没有爱情,生活有何意义」。

让我们从一首土耳其民谣「üsküdaragideriken」开始我们今天的故事;

歌词大意

调笑招手的女子*

给我留下了甜蜜的创伤

月亮在这午夜时分前来探望我

而后转身离去

若你想要与我坠入爱河

那么便以丝绸来交换

以真主起誓哦..我的大人

热恋需要高昂的代价

若你想要与我坠入爱河

那么便以宝石来交换

以真主起誓哦..我的大人

热恋会使人白了头发

虽然是第一次到土耳其,但这些情诗情感真挚,热情奔放,让我感到惊讶,尤其是时值宗教氛围浓厚的斋月。

我们走出馆舍时已近深夜,但在不远处,几位穿着清凉的青年男女伴着轻快的音乐跳起了颇具民族风情的舞蹈,引起众多市民围观叫好。

从安卡拉驾车向南行驶约3小时,则是历史文化名城科尼亚(Konya)。这座与安卡拉在地理上相隔仅约公里的城市,既是《圣经》里大洪水过后第一个出现在地面上的城镇,也是如今土耳其宗教氛围最浓厚、文化倾向最保守的大都市之一。

在街面上,身着传统长袍和全身罩袍(Burqa)的行人明显增多,这与安静的空气共同酝酿出一种肃穆感。

而街边商店橱窗里展示的女性时装,则展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设计——在保留头巾的同时,抛弃了几乎与身等长的宽松全身罩袍,使用了能够体现女性身材的流线型,裙长也被缩短至小腿上部。

从安卡拉到科尼亚,这种反差在土耳其共和国近百年的历史中一直存在,但却鲜少如现在这般明显,并呈扩大趋势。

延伸

埃尔多安RecepTayyipErdogan

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或译艾尔段,土耳其政治人物、伊斯兰主义者、新鄂图曼主义及民族保守主义者,曾连任三届土耳其总理,现任土耳其总统、正义与发展党领袖。他是土耳其第一位通过直选方式先后担任总理、总统职务的政治人物。

自当今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稳操土耳其权柄的十几年来,这种差异已在表面的繁荣之下分化为汹涌的暗流,不断撕裂着、困惑着土耳其社会。

01

土美经济战的宗教底色

土耳其社会的不安,在历年来的经济困境中变得明显。18年4月,连续执政近二十年的正义与发展党(AdaletveKalkinmaPartisi,正发党)在全国地方选举中遭遇党史最大失利,接连丢失举足轻重的前三大城市(伊斯坦堡、安卡拉、伊兹密尔)的执政权,就是民众对经济状况不满最直接的一种表达。

飘扬的土耳其国旗

面对惨痛的失利,埃尔多安在带头检讨的同时,一定也在庆幸对自己的政治生命更加重要的总统选举提前一年也就是在当时17年6月进行。

按照原计划,当时的土耳其本应迟至18年11月再举行总统选举。而土耳其当地民调机构相关人士曾在去年夏天分析认为,如果经济形势持续走低,那么正发党的选情必然会遭受影响,埃尔多安届时能否胜选是值得高度怀疑的。

但在当时,土耳其国内外很少有人能够预见到国家的命运和他们的生活在短短两个月后就会发生戏剧般的剧烈变化。

18年8月10日,美国时任特朗普政府突然宣布大幅上调进口自土耳其的钢铝制品关税,由此引发了国际瞩目的里拉(土耳其货币)震荡。

延伸

布伦森AndrewCraigBrunson

布伦森是一名在土耳其的土耳其裔美国牧师。在年土耳其未遂政变之后,土耳其政府展开大规模清洗活动,牵涉到军人、文职人员、教育工作者、学者、持不同政见者和记者,他于年10月被捕。布伦森是伊兹密尔耶稣复活堂的一名福音主义牧师,该教堂是一个拥有25名教众的小型新教教堂。

美国此举并非空穴来风。在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对这一北约盟国挥舞关税大棒前,两国围绕土耳其拘押美国牧师「布伦森」(AndrewBrunson)一事已经颇为紧张。

延伸

土耳其政变

年土耳其政变,指土耳其军方内部派系在年7月15日企图进行政变推翻总统「埃尔多安」,冀希望达到中断土耳其伊斯兰化的目的,但最后以失败告终。

年土耳其爆发未遂政变后,埃尔多安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大规模的清洗活动,布伦森在当年10月被捕入狱。

布伦森是一名常年在土耳其传教的美国福音派牧师,而福音派在美国政治中影响力巨大,尤其是在二战后的美国选举中,往往能对共和党的选情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在「布伦森」被捕后,美国国内一直要求土耳其将其释放。从今天回头看,布伦森当时被捕的理由——「协助恐怖主义团体」以及间谍罪——是否成立,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埃尔多安在电话讲话中曾公开表示,如果美国把流亡在美的「法图拉·葛兰」(FethullahGülen,也可译为法图拉·居伦)引渡回土耳其,那么他就会释放布伦森——这是赤裸裸的政治交易。

延伸

法土拉·葛兰FethullahGülen

法土拉·葛兰(亦译费特胡拉·居伦),土耳其著名的伊斯兰思想家,苏菲导师,哲学家,教育家,诗人,土耳其和周围国家数百万穆斯林精神与社会导师,在中亚国家都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年7月16日凌晨,土耳其发生军事政变危机,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指责称该事件与远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政敌法土拉·葛兰有关,称系其策划和指挥了此次政变。

法图拉·葛兰是一位伊斯兰思想家,也是当代伊斯兰世界最具影响力之一的「葛兰运动」的创始人。埃尔多安在年未遂政变后指控「葛兰」是配合美国发动政变的元凶。

延伸

美国福音派

是基督教新教的一个新兴派别,而非一个教派,其与自由派、基要派等相区别,常被视为自由派和基要派两个基督的中间立场。源自希腊语「ευαγγελιον」,原文意思就是「好消息」,无教派之意。

福音派强调基督徒个人跟耶稣基督之关系,并把社区和信仰连结。有别于其他基督教主流教派,其主要特征是直接通过传播基督来到的福音及传递基督的信息,达成耶稣教义的传播。

美国的福音派在战后的宗教及政治运动取得在共和党左右的投票力量,自年代以来约70%的福音派教徒支持共和党候选人,褔音派在许多关乎避孕、堕胎、同性恋权利及政教分离的议题上发挥关键的政治游说及影响力。

当时特朗普的上台,使得「福音派」有着更多的机会迫使美国政府在布伦森问题上施压。

年7月26日,时任美国副总统彭斯再次呼吁土耳其释放「布伦森」,否则将面临重大制裁。

之后,里拉兑美元开始小幅下跌,到当年8月3日跌破1:5的大关。为稳定市场,埃尔多安在事后安抚国民,称外国投资者虽然有美元,但是土耳其有人民与真主。

然而,当特朗普一天后在推特宣布对土耳其出口到美国的钢铝制品分别加征50%和20%关税之后,里拉在一天内暴跌近20%,刷新了年以来新版里拉的最大单日跌幅纪录。

土耳其伊斯坦布尔

作为在政坛摸爬滚打半生的政治强人,埃尔多安没有那么轻易屈服。年8月11日,他在演讲中再次将矛头锁定为美国,称这是美国等西方国家对土耳其发动的经济战争。

「你们有美元,我们有真主。美元、欧元及黄金,已成为这场经济战争的子弹、炮弹及导弹。」

不过,尽管否认已经陷入经济危机,埃尔多安却已经开始号召民众把持有的黄金和美元等外币兑换成里拉,还呼吁民众抵制以苹果手机为代表的美国货。

很快,土耳其民间掀起了花式反美浪潮,有商人在街头点燃手里积攒的美钞,有孩童将整瓶的可乐倒入马桶。

其中有一段视频让我印象尤为深刻:一名男子双手奋力抡动大锤,将地上放置的三部苹果手机砸得粉碎;在视频的远端,四名男子蹲在一面土耳其国旗前,欢呼庆贺,并用双手比划出象征土耳其右翼民族主义的狼头图案。

不过,土耳其人的强硬与骄傲并未能持续太久。时年9月,埃尔多安赴纽约出席联合国大会期间表示布伦森一案要回归司法审判,暗示其与政治「脱钩」。

时年10月12日,土耳其伊兹密尔法院判处「布伦森」3年零1个月的有期徒刑,考虑到他在土耳其被扣留的时长,法院准许他即时获释。

而根据土方最初的指控,布伦森最长可获35年监禁。当天,汇率在「6」以上高位徘徊两个月的里拉首次破「6」回「5」,逐渐稳定下来。

延伸

里拉

土耳其里拉(TürkLiras?)是土耳其原先使用的货币,但由于面值太大使用不便,更一度成为世界上最不值钱的货币之一。年1月1日起开始启用新土耳其里拉(YeniTürkLiras?)。1,,旧土耳其里拉兑换1新土耳其里拉。

之所以在时隔近几年后又回溯这段历史,是因为这段风波清晰地展现了在近期的汇率危机期间,政治、宗教与经济是如何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并影响着危机的走向。

尤其是原本与经济不易产生联系的宗教因素,怎样通过伊斯兰思想家、福音派牧师以及美土各自的宗教情绪在各方复杂的互动中发挥了神奇的影响力。

土耳其街头赶乘电车的男孩们

实际上,这并非宗教影响力的全部。

在里拉汇率暴跌之前,土耳其已经长时间面临高度通货膨胀的困扰。一般情况下,当一个经济体面临通货膨胀的巨大压力时,往往采取提高银行利率的政策,以收拢过剩货币。

尽管面临来自国内外的相应呼吁,埃尔多安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拒绝提高利率。

在埃尔多安看来,基于利率的金融业有违伊斯兰教法,本就是一种「恶」,更何况是提高利率。

伊斯兰教诞生之初,贫苦民众深受高利贷之苦,利息也被视为不劳而获的「不义之财」。

因此,《古兰经》的不少章节都提及并明文禁止包括利息在内的诸多「不义之财」。

为了规避这种道德困境,穆斯林在历史长河中逐渐发展起既不违背金融规律、又能够在道德上自圆其说的伊斯兰金融体系。

但其特点之鲜明,又恰恰说明了利息这一人们看似平常习惯之物,在伊斯兰世界中的敏感性。

圣索非亚大教堂墙壁上象征基督教的耶稣像

现该教堂已被土耳其政府改成伊斯兰清真寺

考虑到这一点便可知,当埃尔多安频频出面干预土耳其央行货币政策,阻碍其出台一系列稳定币值的货币政策时,不能单纯从埃尔多安大权独揽的角度去理解。

当埃尔多安说出超出他控制的利率是「万恶之父母」时,的确不能排除,这位集空前权力于一身的总统有揽权的考虑。

但也不应忘记,对于曾就读宗教学校的埃尔多安来说,他对高利率的憎恶也是真实的。更何况,长期低利率带来的繁荣——至少是表面的繁荣——正是埃尔多安和正发党政治成功的基石。

02

民粹主义下的信贷扩张

如今到访土耳其的游人很难想像该国在低利率时期办理信用卡有多么疯狂:得到外国资本支持的银行为了抢夺国内市场,纷纷以极低的审核标准发放信用卡,以至于许多几乎身无分文的穷人或没有收入来源的大学生都获得了不止一张信用卡。

飘扬的土耳其国旗

信用卡的普及振兴了土耳其的国内消费市场,迅速提高了土耳其人、尤其是低收入阶层的生活水平,促使他们成为正发党的忠实支持者。

但凡事都有两面,土耳其极低的储蓄率和普遍的信用消费加重了经常项目的赤字水平,也胁迫政府要求央行保持低利率。

土耳其街头便利店

安卡拉一位大学学者曾告诉我,他认为如今土耳其所谓的中产阶级实际上都依赖信用卡度日,「没人以工资为生」,更不必说低收入者。

多数土耳其人每月拿到钱后都首先要去银行还债,然后继续使用信用卡度日——这是因为早期银行利息很低,借钱购物非常划算,所以造成民众普遍养成了借债度日的习惯。

虽然后来土耳其央行被迫加息,但基于信贷的国内消费市场已难以逆转。

这一现象的出现要追溯到正发党上台之初大刀阔斧般的经济改革。

土耳其街头小贩

年,成立仅一年的正发党问鼎执政党时,面临的是一个烂到几乎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国家因为严重通货膨胀而陷入经济衰退,市面上面值最小的硬币也有50里拉。

普通居民的兜里如果不装上几百万里拉,只怕都不够上街买菜。

在这种背景下,第一次担任总理的埃尔多安几乎是全盘接受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改革方案与经济援助。

在亿美元巨额资金的援助下,埃尔多安的正发党政府迅速稳定了经济,并在此基础上一面进行货币改革(以1新里拉=万旧里拉的比例回收旧币,发行新币),一面推行了以自由化、私有化、市场化为特征的新自由主义改革。

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综合市场

这些改革措施的核心,一是增强央行的独立性,强化金融体系的纪律性和财政机制的监督作用;二是开放资本市场,允许货币自由兑换和外部资本自由进出;三是加速推进私有化进程,国有经济迅速淡出经济舞台。

在短时间内,这些措施产生了巨大的功效:货币与金融保持了难得的长期稳定,投资环境的改善与市场信心的增加给土耳其带来了大笔投资,国民财富与人均收入增长迅速。

在当时的汇率危机发生后,各方在评述土耳其的经济困境时都不免谈及这次十几年前的经济改革,其中又尤以两种观点最具代表性:

一边,以土耳其国内外左翼学者和观察家为代表的人士认为,21世纪初经济改革的成效是暂时的,其代价是土耳其经济因依附于全球产业分工和资本流动,从而变得更加脆弱,尤其是对外部环境的变化变得十分敏感。

另一边,亲西方的政经界人士则将问题归结为埃尔多安威权主义式的大规模基建项目,以及日益扩大的总统权势对原有改革和监督机制的破坏。

伊斯坦布尔的日落

这两种解释都有着足够自洽的逻辑,但都总体聚焦于经济领域,忽略了埃尔多安导致危机发生的一系列决策的社会根源和直接诱因。

实际上,从年全球金融危机后,「埃尔多安」已经意识到基于新自由主义改革的一系列问题,开始加大政府力量在推进经济增长中的作用,这从土耳其连续扩大的货币供应量和积极的财政政策可见一斑。

这既是汲取自别的发展模式的经验,也源自正发党本身就是一个融合了多种看似矛盾的政治经济理念的集合体——

它在长时间内遵循着亲西方的外交政策取向和经济自由主义,但又奉行着旗帜鲜明的民粹主义和保守主义,而后者又是其价值取向与本质特征。

03

埃尔多安的顾此失彼

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波及了土耳其,但埃尔多安政府先后出台了四期刺激经济的一揽子计划,很快逆转了颓势。

伴随新自由主义在全球的退潮,以及政府的积极作为取得的成功,埃尔多安对「土耳其道路」的自信和雄心有了显著的提升。其表现之一,便是开始的教育改革。

这场改革强行将伊斯兰教纳入义务教育,并强化了宗教在义务教育中的比重和份量,以培养「虔诚的下一代」。

在清真寺祈祷的土耳其民众

其内容包括扩大宗教学校数量,引导和鼓励学生就读宗教学校;将宗教纳入中小学义务教育学习的范畴,在课程设置中加入更多宗教的内容。

教育改革在土耳其社会收获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响:农村和许多虔诚的信徒对此十分支持;城市、尤其是大城市和世俗主义者则惊恐不安。

年,数十名环保人士抗议政府强拆「伊斯坦堡市盖齐公园(GeziPark)」的活动如同蝴蝶效应般神奇,迅速演变为一场全国性的、反「埃尔多安」的反政府抗议活动。

延伸

盖齐公园事件

是从年5月28日在土耳其发生至今的抗议运动,被抗议者称为“占领盖齐运动”,也被媒体称为“土耳其之春”。抗议运动最初是约50名环保人士在土耳其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搭建帐篷营地,抗议政府将塔克西姆盖齐公园征收改造成购物中心。

土耳其警察逮捕抗议者,焚烧他们的帐篷,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抗议运动。随后更蔓延到土耳其上百个城市,数百万民众游行抗议,同时在其他国家的土耳其人社区也有声援。

土耳其国家领导人「埃尔多安」并未有留守土耳其处理此事,他于6月3日开始了访问北非国家的3天之旅;同日,土耳其工会宣布在4日和5日举行全国大罢工。

抗议者的政治光谱和议题十分广泛,左翼和自由主义者都参与其中。

但总体而言,多数议题都可以被归入世俗主义和宗教的对立——从限酒令到压制言论自由,世俗主义者们认为自己认同的、习以为常的理念与生活方式受到了威胁。

虽然「盖齐公园抗议事件」在造成22人死亡4余人被捕之后,以近乎不了了之的方式收场,但影响足够深远。

首先,它展示了世俗主义和宗教两股力量之间在诸多议题上的不可调和,就像世俗主义者们在抗争中不断强调「埃尔多安」压制言论自由,而伊斯兰主义者们则认为「埃尔多安」让他们感受到民主。

其次,「埃尔多安」敏鋭地意识到宏观经济的改善和成就并不足以确保政权的长期稳固,其内外政策中伊斯兰化的特征越发明显。

经历政局动荡之后的无奈土耳其老人

就在「盖齐抗议活动」结束4个月后,土耳其政府废除了自凯末尔革命以来禁止穆斯林女性在政府机关、议会、医院、学校等公共场合佩戴头巾的法令,埃尔多安称之为「妇女享有全面公民权利的重要一步」。

在给宗教「松绑」的同时,埃尔多安借助行政权力或股权收购更加严厉地压制公共舆论和反对派。

数年来,二者之间的分歧非但没有缩小,反而割裂感愈加明显。通过观察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无论是供职于企业的土耳其共产党党员、还是在媒体或大学任职的知识分子,普遍不惜高价将子女送到私立学校去就读。

究其原因,他们或认为公立学校的教育质量在改革后普遍下降,或不希望子女较早接触宗教教育。但通过对当地学校的观察,实际上宗教学校的教育质量也参差不齐,不可一概而论。所以,可能受访者对宗教学校主观上的鄙夷恐怕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历经「年盖齐公园抗议事件」和「年未遂的军事政变」,正发党在国会选举中均保持了执政地位,「埃尔多安」也顺利推动政体由议会制转向总统制,并在经济指数已经不景气的情况下成功当选首位直接由民选产生的土耳其总统。

即使在之后的地方政府选举中遭遇空前挫败,正发党依然赢得约半数地方政府领导人的职位,甚至在东南部的库尔德人聚居区还小有突破。

圣索菲亚大教堂历来被视为

西方基督教世界和伊斯兰世界博弈的标性建筑

将这几次选举结果图和土耳其行政区划图叠加起来看,就不难发现:靠近欧洲的西部沿海地区大多已是最大反对党——共和人民党的地盘,而它也是目前坚持凯末尔世俗主义的最主要政党;

而除库尔德人聚居区外广阔的安纳托利亚高原基本都是正发党的票仓,这些地区又恰恰是土耳其相对贫困、宗教氛围更为保守的地区,许多人认为《古兰经》而非法律才是规范自己生活的最高准则。

土耳其卡帕多奇亚招揽游客的热气球

在中西部的大城市中,「埃尔多安」在中产阶级里的支持者,也多是因为正发党的宗教政策让他们认为自己的信仰得到了尊重与保护,或是受到其民族主义情绪的感召。

在经济生活上,除了如前所述「埃尔多安」长期倡导低利率维持人们的信用消费,正发党还建立有极其严密的基层组织网络,并通过这些网络定期有组织、有规模地给予穷人食物、燃料等,因此越是基层,其支持者便越广。

反对派一直批判「埃尔多安」操纵宗教议题赢得权力,而埃尔多安则自诩为土耳其人民信仰和传统的守护者。

这颇有点政治死结的味道:「埃尔多安」出于个人信仰和政治抱负的需要,借助自己的权势推动宗教势力的复兴,而宗教势力又成为埃尔多安巩固权力的牢固根基;

反对派从自己的政治正确出发对「埃尔多安」大肆批判,但这种批判在「埃尔多安」的支持者们看来却是褒扬。因此,在年爆发政变的危急时刻,「埃尔多安」呼吁民众上街保卫总统的声音才能通过清真寺的宣礼塔传播出去。

圣索菲亚大教堂内部现已改做清真寺

而其结果,一方面是一个失衡的权力体系和掌握空前权势的「埃尔多安」,对政敌实施疯狂的打压;另一方面是一个更加割裂,无法进行对话或凝聚共识的土耳其社会。

大权在握的「埃尔多安」,已有权力去颠覆土耳其传统政治社会的法则,例如在去年汇率危机发生之前数月,传统上保持高度独立性的央行已经给出提高利率的建议。

但「埃尔多安」非但不听,还在改行总统制后任命自己的女婿担任财政部长并分管央行工作,更直接任命央行行长、副行长和货币委员会主席,使市场对里拉的信心受到严重打击。

在清真寺门前祈祷的土耳其穆斯林

在试图依靠宗教整合土耳其国内社会的同时,「埃尔多安」的对外政策也越来越多地显示出伊斯兰主义的意味,背离了自凯末尔时期确立的外交政策传统——亲近西方,与中东乱局保持距离。

在埃及,他通过支持穆兄会深度介入埃及的「阿拉伯之春」;在叙利亚,他毫不顾及土耳其与美俄两大国在叙利亚的利益分歧,我行我素;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问题」上,他坚定站在「老朋友」以色列的对立面,俨然以穆斯林的守护者自居。

延伸

阿拉伯之春????????????

阿拉伯之春是阿拉伯世界的一次颜色革命浪潮。年发生在突尼斯的自焚事件是整个“阿拉伯之春”运动的导火索,时任埃及总统塞西表示,阿拉伯世界发生的“革命”导致多万人死亡,并给基础设施造成近1万亿美元的损失,他表示“叙利亚、伊拉克、利比亚和也门等国发生的事件造成巨大损失。一些国际评估结果显示,基础设施损失达到9亿美元。

这些事件还造成超过万人死亡,多万人沦为难民。”在此前被认为是“阿拉伯之春”成功典范的突尼斯,年轻人的失业率约为35%。虽然突尼斯推翻了独裁、建立了民选政府,但从经济上看,该国GDP增长自年以来一直停滞不前,人均GDP甚至从每年4美元下降到美元。

这些行动进一步巩固了「埃尔多安」政治强人的形象与在虔诚信徒心目中的合法性,也为土耳其拓展了南方的外交空间和来自阿拉伯世界的投资。

但是其代价也是惨痛的,最典型的就是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上频频与美国产生激烈的对立。

等船渡海的土耳其人

这迫使土耳其试图在美国、俄罗斯与中国等大国间左右逢源,但却常常又上演顾此失彼的闹剧,就如同为了引进俄制S-防空导弹,却最后被美国迫踢出F-35隐身战机项目。

其实,「埃尔多安」如果没有对「葛兰」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仇恨,如果没有损害既有的监督与调控机制,如果没有对中东问题、特别是叙利亚的深度介入,那么即便土耳其存在一定的债务风险或通胀风险,也不一定存在将风险转化为现实危机的导火索。

但这些,是意欲利用宗教议题建立个人权威的这位虔诚信徒无法回避的。

04

后记

在如愿以偿成为总统并成功改型总统制后,埃尔多安更多被与现代土耳其共和国的奠基者「阿塔图克·凯末尔(MustafaKemalAtatürk)」放在一起比较。

延伸

阿塔图克·凯末尔

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克,土耳其军事将领、改革家和作家,土耳其共和国第一任总统、总理及国民议会议长,有近代土耳其国父之誉。凯末尔生于萨洛尼卡,出身木商家庭。年11月24日,土耳其国会授予其Atatürk一姓,在土耳其语「Ata」就是父亲,Atatürk就是「土耳其人之父」之意。

恰巧是年前,也正是在安纳托利亚高原,凯末尔开启了土耳其民族独立与现代化的征程;年后的今天,另一位罕见强势的总统也坐镇小亚细亚半岛,但人们却不知道他将率领土耳其走向何方。

必须承认的是,虽然埃尔多安的许多反对者将他置于同「国父」凯末尔完全对立的立场,但这是站不住脚的。

其实,埃尔多安政治理念所具备的一些特征,如强调政治权威、民族主义,同样被凯末尔视为建国的基石,而凯末尔时期建立的基本的政治架构,在埃尔多安时期也同样存在,甚至还更加完善,其最典型的表现莫过于对军方势力的压制。

传统上,土耳其军队自视为「凯末尔主义」的守护者(与西方国家军队保持政治中立的态度迥然不同),并以此为由发动了数次政变。

但在年的未遂政变中,尽管许多民众并不喜欢埃尔多安,但他们并没有上街支持军方的行动——他们不支持现在的总统,但也对暴力机器对政治机制的破坏感到倦怠。

从这个角度讲,埃尔多安的反对者们展现了成熟的民主制度的一个重要特征,即「输得起」。

同理,当年4月伊斯坦堡市长选举中正发党本只是以微弱差距落败,但埃尔多安却不甘心失败要求重选,而他也不得不吞下时年6月重选羞辱性惨败的苦果。尽管埃尔多安个人政治作风尚存争议,但由此可见,土耳其民主政治的根基还是牢固的。

只不过,在伊斯兰主义复苏的背景下,民主政治与以世俗化为起点的现代化能否兼容,是值得探讨的。

毕竟,作为文化风俗的伊斯兰教的复兴或者威权主义人物的出现都不是足以打断现代化进程的力量,但政治化的宗教却具备这样的潜力,尤其是在经历过深彻世俗化进程的土耳其。

因为这会阻碍基本社会共识的形成,而一些基本共识的达成是民主制稳定有效运行的前提条件。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但确有理由感到乐观。

安卡拉街头的涂鸦

在安卡拉,我曾遇到一位中学校长,他所在的学校是安卡拉仅有的三所能够教授中文的中学之一。

他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不仅是因为他坦承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就读宗教学校,更好地学习土耳其的历史文化,还因为在宂长到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的、话题略显敏感的交谈期间,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敌意或不满——仅有的离开是出去做了一次礼拜。

尽管如此,对于他那位不愿戴头巾的妻子,他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表示,「这是她的自由」。

在伊斯坦堡,一名母亲的宽容更让人动容。这位穆斯林阿姨对凯末尔唯一的抱怨,就是她上大学时不能戴头巾进校园,而这一禁令的解除也成为她支持埃尔多安的重要原因。

不过,对于正上大三、却不愿戴头巾的女儿,她说只能选择尊重。

她的女儿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在之前的总统选举中她选择支持由原属于极右翼阵营的女性政治家「梅尔·阿克苏纳(MeralAk?ener)」领衔的「好党」,理由是她可以提高女性的权益和地位。

延伸

梅尔·阿克苏纳MeralAk?ener

梅尔·阿克苏纳是土耳其的一位政治家。她曾担任过内政部长和议会副议长一职。年,她领导了民族主义行动党内的一群人反对该党主席代夫莱特·巴赫切利。

年10月25日她创办了「好党」而她则是党主席。

埃尔多安政府对土耳其言论自由与人权的压制无可否认,正发党在选举问题上也经常采取一些明显不公平的措施,但这些并非土耳其全部的真相。

在表面上的不安与对立之下,作为民主精神内核的尊重、包容与开放已根植于许多土耳其人、包括穆斯林的内心。在未来,或许土耳其真的能开创出一条属于伊斯兰文明的现代化之路,真正实现霍梅尼当年「既不要东方,也不要西方」的夙愿。

”清醒夢LUCIDD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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