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LIN
1.
认识静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吉林省还有座城市就叫做吉林。
从前那篇西安的回忆中我曾经提到过,和静静的相遇,发生在我们共同换宿的青旅。那个时候大家都艺名相称,静静的艺名是阿呆。
初次见面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简老板向我介绍静静的时候,她正在吃一碗凉皮,而我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多少有点社恐发作的不知所措。但我想她应该没发觉我的轻微紧张,毕竟那时的我已经不是刚毕业的生涩小年轻了。
算起来我和静静认识快七年了。在青旅的时候她住在我的上铺,有一次我们聊到换宿结束之后的打算,她说她也打算北漂一把,去实现她的电影梦,还说等我到了北京之后可以跟我一起合租,“咱俩还可以上下铺”,说这话时,静静的脸上仿佛写着“信我能省好多钱”。
我当时压根没相信静静会真的去北京,“电影梦”这种话听起来多扯淡。但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不靠谱的白日梦,我的北京生活多了一个室友。在没什么朋友的陌生城市重启生活是一件挺孤单的事,而我这一趟孤单旅程的最初能有一个愉快的陪伴,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是天大的幸运。
我们一起合租、拼饭、养猫,再后来,北京的电影梦没什么意思了,静静回到了吉林,在万达开始了另一种电影梦,然后恋爱、结婚,幸福地胖了二十斤。
从二十出头到三十而立,生活不再有交集之后还能保持联系,这对于成年人来说,其实是很难得的。
“于是我问她是东北哪里人,她说吉林人,我说吉林哪里的啊?她说吉林,我心想这人是智商捉急么,于是又问了一遍,那吉林哪里的啊?长春么?她说不是,就是吉林的。。。我一脸套近乎不成的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在她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啊就是吉林市,吉林省吉林市。”
————《长长的长安记忆》
2.
“吉林挺小的,你看,市中心也就这样了”,静静开车带我在城区兜了一圈,“那边有个教堂,经常有人在那拍抖音,还有一个摇橹人的雕像,是吉林的象征”,导游静静边开车边介绍着。“东北城市都差不多,这街道长得跟沈阳一样,刚才走的那一段路,我感觉我都没出铁西区”,我对教堂和摇橹人并不太感兴趣,“这里又特别像西塔”,我指着前面的街说。
天色有点阴沉,路边到处都是残冰败雪的痕迹,这是太典型的东北式冬日街景了:路面有点脏,不时能看到被融雪氤湿的墙体,偶尔路过一两坨趴在路边没被清走的积雪,街旁的树秃得很犀利,支楞巴翘地像是能刺穿空气——对于这个第一次来到的城市,我没有任何陌生感。
或许是鉴于我一直耿耿于怀着当年在北京没有从她这得到任何电影福利,一顿欢迎火锅之后,静静直接把我领进了影城。
“走!带你去VIP厅!”静静说这话时挎着小包冲我一甩头的样子,特别有部门经理的御姐范儿。
万达的VIP厅是真的不错,我把座椅调成了治牙时躺平的角度,视线刚刚好。但是电影真的太无聊了,我一躺下就开始犯困,只有徐帆的那句“想他”让我精神了一下。
“哎临死那段还挺感人的。”
“还是徐帆演得好,中间那么短一个片段就实力碾压俩主演。”
很明显,静静和我有着完全不同的观影体验。
3.
出发之前,静静曾跟我说吉林已经连着好几天都出现了的雾凇。“你快来吧,连我家小区的树都上霜了”——这是出发当天静静发来的现场播报。
可我到了之后,雾凇仿佛集体傲娇发作,几天过去了,连个影都没有。江面上波澜不惊,一排排或粗壮或细长的树光秃秃地杵在岸边。
“得了,这几天也没雾凇,带你去看看养鸭人吧”,静静无奈地说。
“也是雕像啊?”
“哎呀不是,是真人,一个养野鸭的老头,就在江边,那边能拍到可多野鸭子了。”
“那到底是野生的鸭子还是人养的鸭子啊?”
“人养的野生鸭子”,也许静静的解释挺到位的。
江边没什么人,一场大雪过后,休闲区的积雪更厚了。我故意蹚着深雪往前走,好多年没经历过这么扎实的大雪,我终于回到了真正的冬天。
静静顺着栈道走到远处去找小鸭子了,正当我准备去追上她的时候,一只小柯基和一只哈士奇一撅一撅地从不远处的雪地里跑了过来。
“哎呀你拍不到吧,它跑得太快了”,哈士奇的主人小姐姐走过来指着我的相机说。我说拍到了,有几张抓得还挺清晰的。主人小姐姐的声音立刻变得欢快起来,“哎呀那真不容易呀,它一天净乱动,没个老实时候,以前没人能把它拍清楚的”,虽然她戴着口罩,但我看得出来她笑得很开心。我说我也有一只小狗,经常给它拍照,以前还没拍过这么好看的哈士奇呢。小姐姐听了更开心了,在我说可以把照片发给她之后,爽快地给了我她的邮箱地址。
“你平时也经常来江边遛狗吗?”小姐姐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又忽然回头问我,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没有,我是外地的,只是这几天来这边旅游。”
“哦,那......拜拜。”
我也冲她挥了挥手,拜拜。
然后我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段慢悠悠的旋律。
我咔咔的快门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
一个大雪覆盖着的粗线条东北小城,如此温柔缱绻的江南调子,是不是不太合适?
4.
我和静静一起去了延吉。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迷恋韩国综艺,点名要去打卡《街头美食斗士2》的同款水上市场汤饭。
只可惜那天早上我俩食欲不济,两个人只点了一份汤饭还没吃完。
那顿炸鸡晚餐也是静静指定的,她说她一定要吃一次韩剧里那样的炸鸡,以弥补当年去首尔时由于跟团没有吃到正宗韩国炸鸡的遗憾。
去餐厅的时候赶上了下班晚高峰,我俩瑟缩在奶茶店的一角,快一个小时才打到一辆车。
那是一顿漫长的晚餐,炸鸡店里没什么人,我俩这一桌像是坏了暂停键的播放机,一直在不停地广播着各种家长里短、狗屁人生,从傻逼同事到房价物价,从搞什么副业到生孩子要不要去月子中心,一顿炸鸡一直吃到店家过来提醒“我们马上要关门了”。
回到酒店我俩都感觉撑得不想动,也不知是说多了还是吃多了。
第二天我们硬生生被零下十七度的天气冻得改签了车票提前返程。去火车站的路上,出租司机对我俩说,你们来的时间不好哇,延吉这两天是最冷的时候。
我忽然感觉有点颓丧,如今我也扛不住这久违的生冷低温和坚硬犀利的冰凉空气。
5.
静静的家是很经典的东北新婚房:大,崭新,装修风格混搭——婆婆选的古典窗帘,自己挑的装饰画,可能是老公买的直男吊灯,为了显得不low,整个家在多方审美的平衡点上努力地挣扎着。
“你自己伺候这么大个房子,有点累吧?”我问静静,“那可不是咋地,我老公长期驻外,我妈住得也远,平时基本不过来”,静静一边捡起沙发上的衣服一边说,“天天就剩我自己在这,自生自灭”。
“那你平时吃饭都咋办,你自己做?”我想起了在北京时,被静静那做什么都要放花椒的厨艺支配的恐惧。
“自己也做,不过那不是还可以叫外卖呢么。”
外卖是花椒精转世的静静最后的自我救赎——前几天疫情封闭管理的时候,静静曾跟我说,“我在家倒是能待住,但是要一直吃自己做的饭,我有点扛不住”。
6.
元旦这天我终于看到了雾凇。
新年的第一天,一睁眼就是满目冰白。
静静家客厅的窗户对着河岸,站在窗前刚好能俯瞰整个江岸的雾凇景色。江面上雪雾缭绕,对面的高楼和烟囱像是从雾里蒸腾出的海市蜃楼,两岸的树都凝成了纯白,像是变成了一排排密实的水晶丛。
“赶紧的吧,要不一会都化没了”,静静催促着我出了门。
车子开上雾凇大桥,乳白色的桥架在视线里逐渐扩大,直至没过头顶,车子就像是要驶入另一个世界。
若是有一部在吉林拍摄的电影,这座大桥一定是重要配角。
岸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录抖音的大妈,带狗自拍的大爷,遛孩子的老两口,拄着拐杖拿着单反拍照的中年男子——他只有一条腿,站在树下,不停地按着快门。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盛大的雾凇,一棵棵雪白的树像是霜做的孔雀,笔挺地开着“雪屏”,浩浩荡荡地沿着河岸延伸开去。丰满的雪霜挂满了枝干,树枝看起来毛嘟嘟的,镜头稍微多拉近一点就能看清刺刺茸茸的边缘,纯白无瑕又晶莹剔透。
风一吹来的时候是最美的,冰霜飘洒在半空中,风也有了镶着冰雪的白色轮廓。
你会忽然忘了自己只是身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东北小城里。也会忘了上一秒还让你难过的事。
谁看到这样的景色都会很开心吧。
这个不大的城市,每年有这样纯净简单的快乐,生活挺幸福的。可有时候人们总是欲望太多,想这样想那样,把日子都过复杂了。
看到有人在江边挖冰窟窿捞鱼时,我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特别像是电影画面——半跪在冰面上的中年男人,黑色棉耳罩,老旧的夹克,单薄的皮鞋,岸边一排排冰白的雾凇,连接着不远处巨大的雾凇大桥,桥后面升腾起了白烟,更远处还有薄薄的灰雾连着山峦...
这画面或许会是来自一部《白日焰火》那样的电影吗?
冬天的吉林,真的特别适合拍电影。成群的厂房,高耸的烟囱,粗壮的白烟,漂亮的雾凇,暗淡的灰褐色楼房,溅了满身泥的出租车,有点苏联风格的路灯,街上人人都穿着羽绒服,一开口说话白气连天......所有的东北符号,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出现在同一个镜头里。
东北是个不太擅长孕育文艺氛围的地方。但这里又有一种独特的老工业基地文艺范儿,那种落寞中带着倔强的气质,其他地方都没有。东北的文艺就像一个人,一个来自生产车间、会拉手风琴、会在冬天专门来看雾凇的,穿着沾满机油的灰蓝工作服、戴着眼镜的下岗工人。
站在雾凇岸边的时候我又想到了这个下岗工人,或许他一个人就是一部电影。
而这个工人所在的东北,是落满灰尘的老旧厂房。破败的窗子中射进一道光,就在这光束里,灰尘肉眼可见地翻飞舞蹈着。改革里洗出来的悲伤在尘土飞扬,人们在时代的光芒下无奈地乐观着坚强着,不肯屈服,但也找不到出路。
7.
我好想写一个发生在冬日吉林的故事,名字就叫《雾凇》。
可我想不出到底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在什么样的背景下,有哪几个人,发生了什么事。我写不出来。
或许女主的名字可以叫静静。
一定要有一个夜晚的场景,四下安静,对岸的楼体上变换着五颜六色的灯光,女主静静站在不冻的江边,衣服宽大的毛边帽子罩在她的头上,她微微侧着身子,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
她缓缓地说,从北京回来之后,我真的觉得吉林是个幸福感特别高的城市,尤其夏天的时候,走在江边,一点都不热,就像开了空调一样,特别凉快,还比空调更舒服。你说要是在北京,即使我待到现在,工资也不会涨太多,每天加不完的班、闹不完的心,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但是我在这里,虽然赚的钱不多、也加班,但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烦心事了,我真的觉得这样活着就挺开心的。
白色的哈气一股一股地从那宽大的帽子侧面飘走。
她身边的人说,是啊,这样很好,在大城市活着很累的。我也想去一个活得轻松一点的小城市,过平静的日子。但我得去南方,我喜欢那边。飘
彩蛋
我又去了延吉西市场,这里现在是摊位规整的五层大厦,吃穿日用都有得卖。大概像十几年前的五爱市场。
我竟然在一楼又看到了五年前的打糕大妈,她甚至都没有变老。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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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给当年和我一起来延吉的During买了生章鱼辣酱手信。前一天在金华城没能像五年前一样买到一件喜欢的卫衣,但我在这里的四楼给自己买了棉袜子。或许你还想围观▽长长的长安记忆最不想待续的未完待续,只能用错别字和乱码记录对故乡的最后一点眷恋,也在催婚中烟消云散了年,我三十岁与鲜嫩男模的大连旅拍旅行安卡拉,被忽略的“低饱和”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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