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卡拉

一个欧洲小说的爱好者伟大梦想与实践

发布时间:2017/9/8 16:55:06   点击数:

在过去几年的旅行中,陈丹燕开启了她的“地理阅读”新里程。因为乔伊斯《尤利西斯》的指引,陈丹燕来到了爱尔兰;因为帕维奇《哈扎尔辞典》的魔力和召唤,她来到小说的故乡塞尔维亚开始了自己的阅读、行走、写作和拍摄。在爱尔兰与塞尔维亚的旅行中,陈丹燕发现了文学经典阅读和地理阅读交叉互补的可能性。

年,陈丹燕带着《哈扎尔辞典》前往塞尔维亚。在获准访问后,她走进了位于贝尔格莱德的帕维奇故居,来到小说最初出发的源头——作者的床上、枕上、笔记本边上,短暂占有了这些私人领地,实现了一个读者疯狂的梦。

一个欧洲小说的爱好者:

伟大梦想与实践

陈丹燕

十八、十九世纪的欧洲小说深深堆积在我的记忆里,我爱它们。

我想也是因此,我在日后的漫漫长路中,旅行中总会在欧洲打转,或者以欧洲作为起点。

即使这样,我也只是战战兢兢地发了一个大梦,我想在欧洲细细读完欧洲小说金字塔尖上的两部小说,那是爱尔兰的《尤利西斯》和塞尔维亚的《哈扎尔辞典》。

这两部伟大的小说都诞生在动荡的时局中,《尤利西斯》诞生在爱尔兰独立运动中,《哈扎尔辞典》诞生在南斯拉夫解体的阴影渐渐逼近的岁月里,它们都带着强烈的历史地理的痕迹。

我是一个持续地热爱在小说中寻找两极的读者,一方面是热爱小说强烈的历史气息,另一方面是热爱小说承载的各种精微的细节。

在我看来,一部好小说真是阅读岁月人心的导师,它教你能具体而微地认识文化与历史的形成,也教你如何体贴而仁慈地察觉生活中那些意味深长、但被大多数人忽视的细节,并且柔和而漫长地造就了你的心灵世界。

米洛拉德·帕维奇:《哈扎尔辞典》(阳本),上海译文出版社,-1-1版

我一直觉得,如果能读得精微与敏感,好小说最终会给予读者一份礼物——令一个人能保持一双可以独自流下慈悲之泪的眼睛。这种个人的、隐秘而完美的阅读体验本身也是人生的礼物。

《尤利西斯》和《哈扎尔辞典》正是两部合适的著作。它们都结实巨大,经得起这样的阅读。它们也都细腻而温润,能给予我想要的各种与现实世界的细节联接。

从年开始到年,我在都柏林发现地理阅读的可能性,然后在爱尔兰各地摸索着自己合适的地理阅读方式:一路走,一路读《尤利西斯》,然后回来写读书笔记。再去,再看,再写。年复一年,真是漫长的旅行。

都柏林每到初夏时分的布鲁姆日,是一众《尤利西斯》书迷渐渐创办起来的阅读节日,也是世上最著名的地理阅读节日。刚刚参加这个布鲁姆日的都柏林漫游时,我还没能力为自己设计一次辽阔大地的地理阅读。

但如果没有那年布鲁姆日的漫游,我将一直没有做地理阅读的能力和激情。布鲁姆日是我的阅读老师;那些在都柏林大街小巷里彩色的铜牌和街道上被磨得金光闪闪的地面《尤利西斯》标志,就是我的地图,我的指南,我的导师。

我从都柏林往爱尔兰岛的西面去,是因为乔伊斯小说里的一句话——雪花无声地落在香农河畔黝黯的沼泽地里。那是一个诗意的指引,因此我去了香农河边上的沼泽地。浓绿的岛屿,长风猎猎,仙乐飘飘。

绿色笔直的海边悬崖,那深蓝色的浪涛旁,一艘沉船好像大海的纪念碑那样伫立在长满小野花的石灰岩上。

我想,自己是在爱尔兰摸索到了如何在欧洲大地上仔细而安静地读一部伟大的欧洲小说的,这也是一个欧洲小说爱好者取悦自己的最梦幻的方式了。

所以年在土耳其开始读《哈扎尔辞典》时,我好像懂得了自己该如何在地理阅读的旅行里自处,懂得该怎样才能享受这样的旅行。我开始在从小亚细亚到巴尔干的地图上标注,就好像都柏林城里的那些黄铜标识一样。

米洛拉德·帕维奇:《哈扎尔辞典》(阴本),上海译文出版社,-10-15版

年的土耳其旅行很是令我难忘,因为这欧亚交织之地的故事丰美异常。我只记得从伊斯坦布尔到希拉波利斯古城,我走啊走啊,从来都来不及吃午饭。

接着,就是年的塞尔维亚旅行。那一年命真好,我那次能在帕维奇家中一边读中文版的《哈扎尔辞典》,一边翻阅帕维奇写作《哈扎尔辞典》时的笔记本,而且还看到了他在写作间隙为自己画的工作速写。

真的,阅读的地理旅行在年开始带上了一种发梦般的奇异色彩。

到了年,我将土耳其与塞尔维亚连接在一起旅行,这是《哈扎尔辞典》中最重要的两个国家。四十天风尘仆仆的长途旅行,有时我觉得自己好像捕梦者马苏迪一般,在梦中日行千里,晨昏兼程。

这一次,在土耳其,我找到了哈扎尔人的墓地;在塞尔维亚,帕维奇遁去梦乡的正午,我得以在他留下的床上躺下,并在那里再次读完了《哈扎尔辞典》描写捕梦术的那一章。

那一次,帕维奇夫人正在外面起居室帕维奇写作《哈扎尔辞典》的巴洛克小书桌前,手里捏着帕维奇留下的烟斗,用塞尔维亚语朗读着她丈夫小说中的捕梦者词条。

“捕梦者能释读别人的梦,能在梦里日行千里选择住所,能在梦里捕获指定的猎物——人和物或者野兽。一个最古老的捕梦者的札记曾被保存下来,里面有这样一段记载:‘在梦里,我们一如水中的游鱼。我们不时游出水面,望一望世界的沿岸,随即又拼命地快速下沉,因为只有在水底深处,我们才感觉良好。’”

这,对她何尝不是一种仪式、一种与丈夫相连的可能性。

朗读的间隙,她用自己的牙齿扣在丈夫当年咬住烟斗时留下的齿痕上;那个在伊斯坦布尔买的贵重烟斗嘴上有小小的凹槽,那就是齿痕。在卧室里,有一道自大地边缘反射上来的白光,那正是帕维奇在小说里对梦乡的描述。

我躺在帕维奇留下的大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中央的吊灯,觉得自己的身体轻轻飘浮起来,在塞尔维亚语的朗读声中。我想自己永不能忘记那个在贝尔格莱德一栋老公寓里度过的下午,那是对一个自幼爱读欧洲小说的读者来说难得的高峰体验。

陈丹燕:《捕梦之乡——〈哈扎尔辞典〉地理阅读》,浙江文艺出版社,-8版

回首少年时代,那是中国封存了一切欧洲小说的暗黑时代,读到一本欧洲小说,真的可以夸张到宛如天堂偶尔开启了大门。

那时,少年之间交换一本厚厚的十九世纪小说,常常都是黄昏时才传到我手里,翌日七点半上学路上就要归还。这锻炼了我飞快阅读的习惯。要是能借到手两个晚上,那两天真是犹如在天堂。

从这样饥渴阅读的少年时代走出来的我,长大以后,只为好好读懂一部欧洲小说里的故事、故事里的历史地理、历史地理里的人心与记忆,只为好好满足一下阅读对于慢而适意的需求,能够一次次前往欧洲,从边缘走向岛屿,这是命运怎样慷慨的馈赠。

回首从前,在年风雪交汇的圣彼得堡旧火车站月台上,当火车沉重地喘息着进站来的那一刻,安娜·卡列尼娜苗条的身影在我眼前一闪而过,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将自己的阅读爱好与旅行地理联系在一起。

自年到年,我一直都没想到这岁月流逝中,在辽阔的地理环境里读出好小说里蕴含的一切,一直都是我的愿望。

这期间真的经历了美国密西西比河上的航行——与马克·吐温的小说,德国中部的旅行——与歌德的小说,这些短暂而不懈的练习。这些使我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带着《尤利西斯》来到都柏林。

时光如梭,在陆续不停的旅行中,我有了可以回首从前的经历、年龄与相应的智慧。然后,我有了另一个机会,带着《哈扎尔辞典》来到巴尔干与土耳其。

年秋天,由于土耳其大选,这个阅历深厚的国家开始动荡。我到达伊斯坦布尔的当天,安卡拉发生炸弹爆炸,一百多人遇难。在途中,伊斯坦布尔一家电视台被警察强行关闭。

那时,我正在一家咖啡馆里写笔记,看着电视直播中的冲突,流血的记者和编辑;然后,电视信号被切断。这个国家已然开始混乱。

走向飞机时,我突然想,这架飞机会被炸掉吗?我也要飞越伊斯兰国占领地的上空。我接下去想,自己已完成了如此壮丽的旅行,不怕了。

陈丹燕:《驰想日——〈尤利西斯〉地理阅读》,浙江文艺出版社,-8版

我一回上海,土耳其的局势进一步恶化。土耳其击落俄罗斯飞机,土耳其出兵伊拉克,伊斯坦布尔街头暴乱的新闻照片传遍全世界;紧接着,伊斯坦布尔机场炸弹爆炸,炸死了一个清洁工。

贝尔格莱德书店里普林西普照片上的脸总是在我眼前晃动。

紧接着,俄罗斯向伊斯兰国宣战,英国向伊斯兰国宣战,法国向伊斯兰国宣战,德国向伊斯兰国宣战,美国向伊斯兰国宣战,我心中充满世界大战已然爆发的不良预感。

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爆发时,人们也都还以为只是一场发生在巴尔干的小乱而已,瑞士蒙特勒的东方快车火车站里仍旧歌舞升平;然后,突然有一天的傍晚,美好时代就结束了。那是大战以前私人旅行的美好时代。

但在忧患的缝隙里,我能看到自己深深的庆幸,在晦暗的忧患中如明亮芬芳的鲜花开放——我庆幸自己在世界大战又要在欧洲爆发的前夕完成了一己完美的地理阅读。

我不能阻止一场世界大战的爆发,但我能长久地记得并歌颂那片大地战前的完美。

(《捕梦之乡》《驰想日》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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