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总统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2月29日说，土耳其已经不再阻止难民从土耳其进入欧洲。数千名难民试图进入希腊，希腊警察动用催泪弹阻止。

希腊政府重申不允许非法移民入境。政府发言人斯泰利奥斯·佩特萨斯2月29日告诉媒体记者，希腊过去24小时阻止大约名非法移民入境，“政府会竭尽所能保护边界”。

希腊与土耳其之间的纠葛由来已久。年，青年汤因比以战地记者和历史学家的双重身份前往希腊与土耳其，在半年多的时间里深入战场，以深刻且犀利的文字报道战争中的暴行，抨击西方大国自一战以来对欧洲局势的操纵，进而完善他以文明为单位的历史观念。在《文明的接触：希腊与土耳其的西方问题》一书中，汤因比将希腊、土耳其看作近东文明、中东文明的代表，并提出了“西方问题”的概念，认为近东和中东文明的冲突实际上是西方文明在背后影响的结果，汤因比不仅以深刻和犀利的文字展示了其文明史观的雏形，也在字里行间表现出强烈的情怀。

年2月21日，这三个西方协约国政府和日本政府在伦敦举行会议。希腊—土耳其问题是会议的第一项议程。雅典、君土坦丁堡和安卡拉的政府也受邀派代表出席。听完希腊和土耳其问题的陈述后，协约国政治家们向各派提出了如下建议：

鉴于在《色佛尔条约》划给希腊的东色雷斯和士麦那地区的人口问题上有不同意见，各国拟将这两个地区的人口问题提交给由它们指定的国际委员会。委员会受委派将核查战前和战后的人口数量，并立刻进行现场调查。基于这种清楚认识，土耳其和希腊双方应当接受如下安排：

（1）它们将接受仲裁结果；

（2）《色佛尔条约》的其余条款仍旧有效，土耳其和希腊双方将忠实履行条约。

如果最高委员会在向士麦那派遣希腊部队两年前就着手这样的调查，那些将会众所周知的事实，可能会给他们留下足够深的印象，使他们能抵制机会主义的诱惑。然而他们该做的事没有去做，不该做的事却做了，他们的外交是不健全的。土耳其代表团发言人贝基尔·萨米贝伊确实接受了这个提议，不过对调查条件提出要求，并对《色佛尔条约》中的其余部分持保留意见。但希腊代表卡洛约洛普鲁斯（Kaloyerópoulos）答复说，他“接到了来自国民大会的指令，按照《色佛尔条约》行事”，“医生，先治好你自己吧！”毫无疑问，这位希腊外交部长预见到了在各协约国政府提供的共同表述下隐藏的分歧。劳合·乔治希望重新统计有争议地区的人口，是要进行真正的调查，而不是核对带有私利的那些估计吗？土耳其对提议的接受表明，起码他们相信，这种调查可能会不利于“劳合·乔治策略”。所以对于希腊人的抵制，可能至少有一个提案国不会感到不快。带着精心算计的蛮勇，希腊拒绝在谈判中放弃那些仍希望靠武力获得的东西。《色佛尔条约》分割土耳其图遇到第一轮挫折之后，各协约国政府在3月12日提出了性质非常不同的替代性方案。文件包括一系列对《色佛尔条约》的修正提案。这些修正案在一系列问题上对土耳其作出了让步，包括：许可其进入国际联盟、被逐出君士坦丁堡的可能性、海峡委员会主席身份、司法改革框架、土耳其军队力量、海峡区的范围、君士坦丁堡的军事地位、土耳其海军规模、外国经济和金融控制，并且承认土耳其居民享有协约国各民族拥有的特权。同时也有领土方面的让步。在库尔德斯坦问题上，协约国“准备考虑条约修正案，以便与现存事实相一致”。在亚美尼亚问题上，条约的规定“可以修改，条件是土耳其承认说土耳其语的亚美尼亚人有权在土耳其亚洲东部边疆建立民族国家”。但关键的领土提案在最后强调：

在士麦那问题上，协约国准备提出公正的折中方案，以结束当前令人不快的敌对状态，致力于使该地重返和平。

所谓士麦那省（VilayetofSmyrna）的主权仍将属于土耳其。希腊军队继续留在士麦那城。其余部分的秩序由协约国军官和招募人员组成的宪兵队进行维持。所招募的人员根据协约国委员会报告，按照人口数量和分布的比例进行分配。行政管理也适用同样的安排，同样要依据委员会的报告。

国际联盟将任命基督徒行政长官，选举大会和选举委员会将协助长官工作。行政长官负责将该省繁荣后的年度总增长额支付给土耳其政府。

五年之内，这个安排公开接受国际联盟基于任意一方要求而进行的检查。

这个第二份提案条款证明，卡洛约洛普鲁斯抵制第一份提案时，展现出了良好的判断力。对色雷斯进行调查的最初提议完全被弃置了。在士麦那周围地区，两个民族的人口比例虽然仍有待调查，但只是说有限度地支持土耳其。事实上，土耳其只是在纸面上得到了永久维系主权的保证。但这个保证有什么价值呢？基督教行政长官下的自治、贡品的支付和奥斯曼旗帜的飘扬，让土耳其人想起了此前的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吉亚（Wallachia），想起了塞尔维亚、保加利亚以及东鲁米利亚，想起了萨摩斯（Samos）、克里特和黎巴嫩。所有这些案例中，西方列强给土耳其强加了这些安排，并郑重保证不会得寸进尺。但所有安排总是会导致这些省份以不同方式与奥斯曼帝国完全分离。在这份新的士麦那提案中，西方力量会因外国卫队的存在而得到加强。无疑，这一切都被土耳其和希腊代表团理解为用更迁回的方式贯彻《色佛尔条约》。如果能在两者之间进行选择，土耳其人可能会选择持续时间不长的行动。根据他们的经验，从长期来看，自治包含的损害必定等同于将该省从土耳其分离出去。这种传统外交策略的复兴意味着——即便不是故意的，也是更大的凌辱——列强打算用老式手法让这个“病夫”降服。因而，如第一个提案没有被希腊接受一样，这个提案也没有被土耳其人接受。因为这个提案希望用满足希腊人诉求的方法推动“劳合·乔治策略”，所以即便以三国的名义提出（如第一个提案），看上去也并不像代表了法国和意大利的真实意愿。希腊人一方也不是很热心。这个提案毕竟削减了他们的主张；没有土耳其的同意，它在实践中毫无价值；在希腊看来，军事攻击（他们带有盲目的自信）是更有希望的解决之道。提案错了吗？他们确定，为“预防敌人的攻击”，他们的冒险不会让支持者不快。所以和谈破产了，代表们继续将第二份提案交给了他们的首长；不过后者根本不必提出反对意见，因为两周之内，希腊军队发动了不幸的春季攻势行动。因为协约国政府委员会中的分裂，希腊士兵和土耳其士兵在伊诺努战役中毫无目的地互相厮杀。年6月21日，在距提案第一次受挫四个月之后，同时也是希腊在伊诺努失败后一直酝酿的更大规模的攻势前夕，协约国各政府试图再次进行斡旋。经协约国政治家磋商，由英国政府以三个协约国的名义，致电希腊政府，反对进一步的军事行动：如果希腊政府有意将自身利益交给协约国保护，他们准备尝试进行调解。如果希腊政府决定不接受外部干预和建议，那么协约国不会支持一场显然毫无结果的行动。这种情况下，希腊人自己要对一场新战争的后果负责。另外一方面，如果希腊政府为自己利益考虑，决定接受协约国的斡旋，那么协约国准备声明获取他们支持的条件。如果希腊接受这些条件，协约国将与土耳其政府接洽，目的在于使双方立刻停止敌对，并为和平进行谈判。协约国代表适时地“继续讨论考虑中的条件，并就他们继续行动的路线达成基本共识”。不过这份姗姗来迟的、为了和平事业的第二个方针（démarche）中止了，遭到了希腊政府礼貌而迅捷的拒绝。协约国被告知，“希腊政府的行为和决定只能受军事方面的考虑影响……任何延期都会使局势对希腊不利，是对敌人抵抗的鼓励”。三个月以来，希腊一直在动员其后备役军人，贬值其货币，以便获得最大的军事力量。在发动长期准备的打击前夕，不可能指望希腊政府将其国家的命运交给一个法庭。他们有充分理由相信，这个法庭三个法官中的两个对她持有偏见。在答复中，他们有针对性地评论说，“这种局势是运用与近东有关的谈判中包含的惩罚措施所引起的”。无论是他们，还是土耳其人或协约国自己，都不能打破“劳合·乔治策略”所导致的恶性循环。因为年6月的协约国政府并不比当年2月时更加意见一致和公正，希腊和土耳其军人在7月、8月和9月再次徒劳地在屈塔希亚（Kiutahia），埃斯基谢希尔、萨卡里亚互相杀戮，这次规模更大。年协约国的宣传海报—俄英法三国协约和平的努力之所以一无所获，在于各大国内心深处仍旧期盼让其爪牙互相对抗，以便获取更大利益，而非终结这场游戏。这些爪牙各自相信并且公开宣称，因为身后有强大的玩家，他们有对等的机会挫败对手。我与希腊军队及民众接触的八个月中，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印象深刻，即：他们普遍认为，英国或不如说掌握英国资源的首相，会帮助他们渡过难关。这是希腊人有热切共识的唯一内容：无论他们是奥斯曼的希腊臣民还是希腊本国人民，是识字者还是不识字者，是保皇派还是韦尼泽洛斯派，是平民还是士兵，是列兵还是将军。“有英国的支持，我们不怕任何东西”——“但是你肯定我们正支持你们吗？多数英国人对希腊或东方问题没有兴趣。”——“好吧，劳合·乔治在支持我们。如果我们自己搞不定，他会尽最大努力调动英国的资源。”——“但劳合·乔治先生不是独裁者。只有当民意让议会为他出人出钱，他才能帮助你们。”—“哦！你们会投票支持的。你们知道你们自己的利益。你们知道大希腊（GreaterGreece）对于如你们这样的海军大国多么有帮助。”——“是啊，但不值得我们为此与盟友发生争吵，并且你忘掉了我们刚刚作出的联合中立宣言！”——“哦，我们了解英国的所有策略。我们观察你们多年了。我们以前看到过你们欺骗人民。关键时刻，你们会和我们在一起的。我们不担心。英国是希腊的恩人。为你这个伟大国家高贵儿子的健康而祝福！”交谈通常都是这样。我记不得多少次重复过这种对话。在另外一方，我开始赢得土耳其人的信任之后，他们常常对意大利和法国的支持表达出同样的信心。

《文明的接触：希腊与土耳其的西方问题》

[英]阿诺德·汤因比著

张文涛译

定价88.00元

上海人民出版社年1月

根据自身的经历，我确信，没有什么比这个信念更能支撑两国的“战争意志”：他们相信背后有大国支持。我也确信，如果他们双方被说服相信：无论哪一方都不会得到更多的西方支持，那么他们的激情将会受到抑制，他们的诉求将会节制到妥协地步。为说服他们，有必要着重展示英法之间的团结，因为政治中的乐观主义是他们双方共同的民族特性。他们都极其夸大从这个或那个协约国成员处一直以来获得的或将要获得的支持数量。无论是希腊人还是土耳其人，都没有认识到，英法民众所准许政府用以执行东方政策的方法是有局限的，因而他们不能理解，只有当他们能使支持者自己减轻负担，这些支持者才会看重他们的效劳。他们不会猜想落难的小卒子会多么迅疾地变成麻烦，或者如果他们从游戏中消失，玩家们会多么不在意。这些近东和中东的民族仍然缺乏经验，而他们的支持者们从来没有使他们醒悟。支持者有时甚至可能哄骗他们，劝诱他们继续下去。例如，年秋天，交战双方前所未有地（且最重要的是同时）倾向于赞成和平。希腊军队已经竭尽全力，仍然不能送出致命一击，土耳其军队的根基已经被摇动，只是幸免于难；希腊人的“战争意志”日渐减弱，而土耳其人还尚未开始恢复实力。最令人鼓舞的迹象是，英国政府最终正视事实，并着手准备一份供联合调停使用的提案，这份提案的前提是希腊撤出安纳托利亚。然而，有利时机错过了。有证据表明，未能抓住谈判机会的原因在于巴黎故意向安卡拉提出的建议。我自己就碰到过这种证据。《泰晤士报》驻君士坦丁堡的通讯记者独立报道了同样的结果：

他在10月5日的电讯中写道：“我从很权威的渠道获知，君士坦丁堡已经接到其代表纳比贝伊（NabiBey）的报告，他最近与一些有名的法国官员和政治家交谈过，得知法国政治界似乎不考虑支持希腊对于协约国调停的要求，这个意见将很快作出。他们认为，在当前节点，民族主义者要求或接受欧洲斡旋是错误的一步。他们相信希腊军队的疲倦将最终会迫使希腊接受欧洲的干预，条件比当前接受调停对土耳其人更为有利。”

这位《泰晤士报》通讯记者的信息与我自己的信息可由这个事实（当时还未公开）证实：实际上富兰克林·布伊隆当时正在和优素福·凯末尔贝伊谈判，拟在法国和民族主义政府之间达成独立的协定。不过如果我们的信息是准确的，那么安卡拉得到的是其西方新朋友的糟糕建议。很显然，安纳托利亚战役会因为调停或者耗竭而终结。尽管耗竭的方式毫无疑问会首先粉碎希腊人的“战争意志”，但这个过程可能会完全摧毁土耳其人民族家园中最富庶的地区。任何政府都难以承受拖延一场在自己土地上进行的战争。优素福·凯末尔贝伊最好应去法国被摧毁的地区看看，然后问问自己，法国在欧洲战争第五年的胜利，与早两年通过谈判获得和平相比，哪一个对法国更好。如果能认清自己的真正利益，交战双方都会决心与对方直接进行谈判，而不是让西方列强继续利用他们。西方列强也会采取共同行动，带来解决方案。中止希土战争对我们的利害关系，并不如交战双方那么密切相关。我们的家园并未受到战争蹂躏，我们的货币也没有明显的贬值，我们的年轻人也没有失去生命。不过这场遥远冲突的持续，严重影响了我们自己的关系。只要希腊人和土耳其人（确信他们的好斗情绪得到我们真实或想象的鼓励）继续互相搏斗，他们各自就会有最强烈的动机在英法之间制造麻烦，以确保留住我们各自的支持。我遇到的每一个希腊人，都故意向我诋毁法国人和意大利人。当有时土耳其人忘掉我是英国人，如他们寻常谈话那样谈到协约国另两个成员时，他们和我的同胞用了相同的语言。伊诺努战争期间，我不断被每个军衔的希腊军人告知，他们看到了法国和意大利军官在指挥土耳其人的炮火。我后来读到了一系列戈利亚夫人（MadameGaulis的文章，她是一位法国通讯记者，当时在同一战场的土耳其一方。她在文章中报道了土耳其人告诉她的若干故事，故事说随从希腊军队的英国军事观察员的行为是非中立的、实际上是残暴的。据我所知，两种故事都不真实。但希腊人和土耳其人都真正相信是这样，并且各自都追切地转述给英国人和法国人，以便在我们之间制造不和。（本文摘自《文明的接触：希腊与土耳其的西方问题》，[英]阿诺德·汤因比著，张文涛译，上海人民出版社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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